陪伴要趁早

在她失智症末期的記憶中，我具體而言不再是兒子，

有時是弟弟，有時是鄰居朋友，更多時候我是路人甲。

告別的鐘響正在不遠處，我得把握每一個與媽媽相處的當下。

文／游乾桂

叨叨絮絮的媽媽，突然有一天變得神色慌張，四處找麻煩，有如另外一個人，疑神疑鬼起來，的確令人很不舒服。她不僅騙過了家人，也瞞了我這個以專業自居的心理工作者，臨床多年，竟未意識到自己的媽媽正是「失智症」的初期症狀了。

因為不知而誤解，以至於開啟風暴，她與大嫂天翻地覆的爭執因而開戰，我蠟燭兩頭燒，有時只是為了一只內裝五十元的皮包，我都得花一千元路費翻箱倒篋，卻經常沒有發現。

她的花格子裙子，看來極為老派，送人都不會有人要的，她卻直接挑明是隔壁偷的，要我非去質問不可，我只好假裝走一趟，告訴她找著了，拿去洗乾淨，正曬乾中，她並不會追問，便完事了！

她往往下達一個指令，我便得飛車從臺北到宜蘭，再從蘭陽返木柵，晚上的演講在喉嚨唦啞，語意不清，腦袋與智商分離的情況下，度過兩小時有如漫漫之夜的酷刑，我不知臺下的聽眾是如何想的，會不會以為臺上的那個我是來混的？應該是老師的司機喬裝打扮上臺的吧？

苦日子很長，我大約忘了有多久，過程中只有埋怨，心裡想怎會生在這樣的家庭？

妄想與幻覺是一一階段的考驗，經常夜裡輾轉難眠，敲敲打打嚷著鬼來了，老家離第一公墓只有一百公尺，有鬼並非絕不可能，但天天都來報到便是怪事。她用助行器拐杖猛力敲擊藏身於裝潢裡的頑皮鬼，只是沒打著半個，天花板卻被她硬生生敲下幾塊，我每次回家，她都有新傑作，家人不斷地投訴讓我焦頭爛額，車子開在北宜公路上，有如死亡大道，常常晃神，腦子馳飛，險象環生。

「游天師」終於誕生了，在媽媽認定有鬼魂出沒的地方，我施法執咒，煞有其事地買了一把廉價桃木劍，鬼畫符一番，幾張幾可亂真的咒紙出爐。開壇走七星步，口中唸唸有詞，把符化成灰，含一口水吐了出來，作勢在空中捉了幾下放進袋子，便說捉到鬼了，有趣的是媽媽還信以為真，有一段時間還能安穩入睡，但沒多久卻又故態復萌了。

夜裡不睡成了她的慣性，而我偶爾行囊一背便要去找媽媽，睡眼惺忪的我，在未閤眼前都還能及時把她帶回屋內，但眼皮一沉，她又會消失無蹤不知去向，長久下來，體力嚴重流失，工作與生活都不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