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年的孤寂
忙亂的上班族鮮少有時間去體會自己的寂寞,更遑論父母的寂寞。而留在原鄉的老人,又如何能讓沒有血緣的鄰人了解他的需要呢?
文/彭明輝
高鐵有一張「高鐵前/高鐵後」的海報很吸引我,它簡潔地用門前寂寞的兩雙鞋對比著門前散亂雜沓的一堆鞋,點出有高鐵之前,兩老守著老家的寂寥,以及有高鐵之後,假日兒孫成群的歡樂。只不過,老人的寂寞,兒孫真的能理解嗎?
臺灣的工時已經遠超過日本與南韓,在高房價與龐大的經濟生活壓力下,很多夫妻被拆散成週末夫妻,連小家庭都照顧不了,對於父母更是有心也很難照顧到。體恤子女的老夫老妻往往只在假日去探訪子女或兒孫,其他日子則相互為伴,不想增加子女的負擔,甚至老伴過世後,很多老人仍隻身居住在老屋裡。「寂寞地老去」逐漸地成為臺灣普遍的事實。
這種情形常讓我想起小津安二郎的電影:子女為了工作而離開故鄉到都會去工作,遺下兩老孤單守著故鄉的老屋;即使偶爾去看兒孫,也因都市的公寓空間太小而對子女的生活秩序造成很大的干擾,不得不識趣地儘快回老家去。為此,小津安二郎的《東京物語》、《秋刀魚之味》等幾部電影裡,用尖銳的鏡頭控訴工業化社會對傳統家庭關係與老人的無情摧殘。
老人在寂寞中獨自凋零的情景,讓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愛里亞斯(Norbert Elias)寫出一本震撼人心的書《臨終者的孤寂》,描述老年人的孤寂與無奈。他以社會學家的敏銳和關懷覺察到:儘管老人的生理機能已經嚴重退化,但他們對於跟社會互動的渴望並未因而減退。但是當代社會以經濟活動作為組織社會活動的主要手段,老人一旦退休就開始跟社會疏遠,一旦體能衰弱,就容易被遺忘在家庭與社會生活圈外。他不忍地說:「許多人是漸漸死去的,他們變得衰弱,他們老去。最終時刻當然是重要的,可是與他人的別離卻早早就開始了。衰朽本身就已經常將老去者和生者隔離開來。他們孤立無援,正因大限將至。他們在社交生活的愉快也許會減少,情緒上的牽絆也可能會減弱,可是對人們的需要卻仍未因此止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