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旦的哀愁──歌劇史上最具挑戰性的暮年主角

佛旦以獨眼龍的殘缺形象縱橫《尼貝龍指環》四部史詩，整齣戲是在描述他對抗衰落命運的徒勞，但過程波瀾壯闊、正邪難分，堪稱歌劇史上最複雜、最具挑戰性的角色。

文／鴻鴻

今年七月，NSO國家交響樂團推出華格納歌劇《女武神》。雖然演出名稱如此張狂、如此青春，但這齣劇其實是一部關於老人哀愁的故事。

從前的歌劇，主角多是青春洋溢的男、女高音，但《女武神》的主角，卻是眾神之王佛旦（Wotan，也就是北歐神話中的奧丁）。華格納為了講述世界的毀滅與重生，端出這位宇宙中最具權勢的老人，並以男低音賦予他厚度和力量。音樂上的大膽抉擇，必須靠嘹亮的女聲做聲部的平衡，所以佛旦的女兒――女武神布倫希德，也成為演唱難度最高的女高音。全劇便糾纏在這對父女的愛、恨矛盾之間。

在戲劇中，莎士比亞曾讓年邁的李爾王擔綱，但歌劇中還沒有先例。佛旦以獨眼龍的殘缺形象縱橫《尼貝龍指環》四部曲的全場，整齣戲是在描述他對抗衰落命運的徒勞，但過程波瀾壯闊、正邪難分，堪稱歌劇史上最複雜的角色。在《尼貝龍指環》第一部的《萊茵黃金》中，他誆騙巨人族幫他建造天上宮殿，卻付不出酬勞，於是他跑到地底巧取豪奪侏儒族的黃金和 指環。指環代表掌握世界的權柄，他原本想要自己保留，卻被巨人族強索而去。

按照西方諸神霸道的行事風格，他再去奪回來不就好了？但是不行，佛旦給了人家的東西，不能親自奪回――因為他是「契約之神」。華格納的這個構想，十分厲害，讓《尼貝龍指環》從神話世界跳到現代。因為現代社會完全是依賴「契約」成立的，舉凡鈔票、選票、婚姻、法律，甚至股票、稅金、健保、土地權狀……無不是契約。倘若契約被破壞，人與人的信任蕩然無存，社會也會隨之崩解。然而，往往制訂與守護契約的人，其實是契約的破壞者，因為對自己有利時，就「依法行政」；對自己不利時，就千方百計曲解法令、為己脫罪。這種現象，是官商勾結的後期資本主義常態，全球皆然。